方豆腐

【咩喋】病人 (伪兄弟 HE)



改动了一点以及新更
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

  入眼是透着微光的窗帘,我定神向左转眼,正对上他视线。这说明打从进门起他就盯着我,可我无法因此欢喜——纯粹是在打量陌生人。




“睡了六个小时,有没有感觉好一点?”我一步步走到他床边,他收回视线只把天花板看着,面无表情,显然拒绝同我交流。




  但我理解他,脑子乱得像一锅粥,身体还虚弱,任谁都没有同生人交谈的欲望。半蹲身拉近同他的距离,平躺着,露给我的侧面比小时候更像给雕刻过;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,的确契合他冷清的长相。但和我记忆里的杨洋太不像了。




  轻着声音,我笑道:“杨洋,你早上大概没听清我的名字吧。”他动了动眼睛,嘴巴依旧闭成一条直线。




“我叫李易峰,是你的主治医生。联络上你家人之前,由我来照顾你。”很久没有反应,我几乎怀疑是自己笑得过分虚伪,导致他第一眼见我就选择不信。




  视线终于移向我,头也偏了过来。我正好在枕边,他的脸在枕上;转过头向我,我们隔得有些近了。




  青春期,杨洋总被当成“美少年”的范本,如今他虽不是个少年,但从高强度训练中得来的不只一身伤和格斗技能,还有眉眼间挡不了的逼人英气。




  直视他三秒都难。




  而他直视我,已经超过三秒。




  黑眼睛盛着光却柔和,像溪涧流在无人踏足的深山里。眼珠边沿一圈透明,瞳孔底是我的脸愣神着,他依然直视我,区别于打量,透露出的情绪却无法言明。




 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。这距离近得我不知所措。




  “李,易峰……”他蓦地出声,气息有些弱,一个字一个字落出来,个个撞上我胸口。我碰上了错觉——看到他眼底游过一尾光,嘴角朝上弯起像笑,他又说:“谢谢。”




  不可能。




  我连忙眨眼,他面上、所有方才的神色尽数消失,果真是错觉:表情不多余只有疏离,弱着气息跟我说谢谢。




  “不用。”转开脸,看到液晶电视里模模糊糊映着的病床和我。




  想起错觉的来由。




  记忆中他总是那样和我说话,温暖、干净,太阳把他落在了我生活的世界。




  站起身,我做一个医生该做的,把病情告诉他。




  “你很幸运,没有骨折,脏器完好无损,脑部经过手术也没有太大问题。最大的问题是失忆,但我相信只是暂时的。”演技还不错,是一副与他不相识的样子。




  语罢看他表情,然而没有表情,把自己藏得比眼里的黑色还深,和卧底的状态似乎没有区别;两年这么过来,不知道多累。我叹口气:“虽然没有真的感同身受,但你现在的想法我大概能懂……我是一名医生,我的责任是让你好起来,生理和心理。所以希望你明白,在你失忆的时候,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相信,那个人是我。”




  无波澜,目光投到我身上,定了几秒后眼睛便闭上。




  又睡着了。




  我搓搓手臂,感到房内温度有点低,走过去把他露在外面的手用被子盖好。调完温度,我顿在墙边,望他白净的脸。




  杨洋性子慢热,可待人接物恰当,对谁都温和有礼;长大后内敛很多,在我面前却截然相反,小时候淘气的个性遗留了一点,会没大没小地称呼我,接下来说话时候,眼睛亮闪闪的又比谁都温柔。




  现在看来,他很早已决定成为一名卧底,接受的训练是我不能想象的艰苦。对此他只字不提,扮演着懂事弟弟的角色,却在训练中一次次学会掩饰自我与怀疑他人。




  从没对我表现过的冷漠样子,我今天见了个大概。




  讲真的,感觉就像,一个技艺拙劣的盲人按摩师笑眯眯地要给我针灸,结果一针针正扎我左心室。




  不过那些魔鬼训练都过去了,现在,杨洋由我陪;冷漠的机会,我不准备给他太多。




  收好阻碍自己的感情,转而朝他笑一笑:“好梦。”




五、




  转身出门,走廊里散漫着温度超过阳光本身的芒刺,烧得我迷眼。平时太忙,空余时间简直是奢侈,这时候无事要做,竟没有安排空闲的欲望。




  很多秘密需要保留,我说的每一句话、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成为推翻我的证据,我只能什么都不做,等着杨洋。




  喜欢他十年,我一直想跑在他前面,而今他举步维艰,我只得退到他身后。装成一名旁观者,这感觉不好。




  “喝吗?”一瓶饮料抵到我眼前,抬头一看,陈护士换了护士服,黄艳艳的连衣裙穿着还挺好看。我说声谢接过:“下班了?”一下坐到我旁边,她拧开可乐瓶盖:“不然呢?旷工啊。”




  习惯了她的直率,我笑笑。




  “病人又睡了?”




  “嗯。”我有气无力地答,直接让活力十足的她不耐烦了:“李易峰,你别像个丧家犬一样好不好,林医生都说了,病人伤口恢复得好,状况也不错,不就是失忆吗,你在那忧郁个什么劲儿。”




  我听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,心情倒好了点。




  “陈曼利,说话给我注意点,没大没小。”斜斜睨她,我撇着嘴嫌道。




  她笑嘻嘻地:“这才对嘛。”




  许多事盘旋在头脑中,一时无话可应,过曝的走廊比刚才静了。




  捏着可乐瓶,她小心翼翼地问:“这个病人……好像很高冷的样子啊?”我顿了顿,最终否认她的猜测。




  “相反,”我稍稍仰起头,晃动的光不再那么花眼,“他……是一个很温柔的人。”




  希望所有人好的那个。




  也许我沉默的眼神泄露了压抑十年的秘密,余光里的陈曼利停下大咧咧的动作,轻下声音说:“你喜欢他。”




  于她而言不是疑问句。




  “对。”




  于我而言更不是。




  回答完,我一脸不以为意扭头看她,她毫无震惊,眼里闪过恍然大悟后的了然:“爱情还真会让人发疯。”




  关注点不在我考虑内,我哑然失笑:“矫情。”




  “我说真的,”她急火火地冲我解释,“你以前碰到严重的病人都会冷静决定最佳手术方案,但这位病人送来的时候,你执意要用风险最高的那种。不过我当时也懂,不这样赌一把,他不大可能活下来;现在我知道了……你也许根本就没想这么多吧?”




  她问的这问题我从没思考过,默了默。




  “我当时想的很简单——他不能死。我当医生的目的就是救活他,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到,那成为医生……没有意义了。”




  陈曼利点头表示理解,大概刹住了好奇心,她在一阵欲言又止间叹叹气,晃着手里的可乐:“放心,单凭这一点,他就没可能记不起你。喜欢这个东西是相互的,你喜欢到这地步,他肯定也不会少。”




  “谢了。”我拿手里的瓶子去跟她的碰碰,她那瓶可乐打着旋,气泡一个劲儿地冒。要是这时候打开盖子,肯定会喷个没完。杨洋以前就碰上过,但他居然下意识拿嘴去堵,结果被呛得要死,满身都是可乐。才踢完球,清晨日光不晒人但烫,一脸汗、头发尖湿漉漉的,刘海随便一撩,十足阳光少年的傻样儿。咳着咳着他搡我一下,笑得见牙不见眼:“李易峰,你笑什么,羡慕啊?”




  十五岁?我恍着神也感到自己在笑。




  “等他想起来,有些故事我可以讲给你听……只要你有兴趣。”




  “有,当然有!”




  聊完天心情的确轻松许多,起身送她到电梯口,难得有了调侃的兴致:“和你男朋友玩得开心啊。”果不其然,她收了平日的嚣张,不自在白我一眼,电梯门关上之前,“你也是。”她挑眉道,没有忘记回击。看她那副故作痞气的样子,我笑出声来。




  杨洋父亲死后,我一度厌恶自己生活的世界,冷漠得如此理所当然,勒令我全盘接受。而事实证明我错了,这世上没有绝对。




  一路活过来遇到许多人,无一不促使我明白。




  凡事走到尽头,都会柳暗花明。




  他会想起我。




  素昧平生的一个医生,不会主动与神智恍惚的病人交流,接下来一段时间,我遵守着这个规则——自然他清醒的时候也不多,嗜睡的症状虽然一天天减轻,可精神没那么容易振作。




  不过,也许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分里,我的存在缓解了他由一无所知生发的不安。渐渐地,他醒来会向床边望过来,很短一瞬,一瞄到我,视线就不转弯地闪开,好像我挡了他看窗外风景似的。




  他醒来已经七天,我厌倦了坐在床边——不由自主去看他的脸,提心吊胆怕他醒过来发现。所以我在困倦的下午选择靠墙站,一边醒神一边翻专业书。虽然被称赞为“天才医生”,看这些大部头书我还是会困,甚而头疼。




  走神着,注意力转移到病床上,他的头似乎在动,我立马合好书端详。视线不固定,先是往窗户那边偏,留给我一个白生生的后脑勺,不一会儿费力转回头,眼睛正遇上我。




  我在窗户对面的墙前,离床不远。




  他找寻的神色由此被我发觉。




  他在找我。




  视线又躲开,我连换一个微笑的表情都没时间。




  找到我却躲。




  我禁不住笑一笑。看来他很听话,真的把我看成了这间医院里,他唯一能够相信的人。只是,掩饰的手段不高明,一点也不像立下大功的卧底,倒像个十几岁的青少年。




  “休息得好吗?”缓和一下尴尬,我开口问;但再清楚不过,他的睡眠质量差得几乎使他失眠。开头几天的嗜睡是身体问题,后来,只是闭上眼睛。




  “不错。”他沉声答,气息、咬字已经没有异样,身体机能恢复得挺好,康复训练是时候开始了。




  终于……鬼知道“我要帮他”的念头被掐死在心里多少次——




  我是谁,我从哪里来,我到哪里去。这三个哲人思索的终极命题成了困住他的原因,只要大脑有一点清醒,他必然由着自己去想该如何回答。我有能力开解,然而选择的只有袖手旁观,单单因为那一句。




  我不是想为他造一个理想国,我不能剥夺他倚靠自己的权利;我是个同他认识不久的医生,只做医生该做的事:患者给我身体医治,我没有权利涉足他的灵魂。




  哪怕我曾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,来逼自己接受那个所有父母都最终接受的事实:他长大了,不依赖你了。利用这个契机让他依赖我,是不是再好不过?




  “明天,绷带可以拆了。我会为你做一次检查,不出意外,你能开始康复训练了。”看出他迟疑的问题,我走近:“肢体训练,还有……”指指他脑袋,他这时候依然戒备我,头向后挪了点,不言不语盯着我的眼睛却没有挪,一张冷脸像个耍脾气的倔小孩。




  “你的记忆,我也会帮你恢复。”




  像个倔小孩而已,他有热血,有担当,有为抱负而死的胆色,早不是小孩。希望他依赖我,终归只是个为我唾弃的想法。




  毕竟,总有一天他身边会没有我。




  听到这,他冷着的表情变了变,眼珠移往看不到我的地方:“怎样才能尽快恢复?”我怔住,接着一阵惊喜撒泼似的往我脑子冲。




  我见过的失忆症病人不算多但不是没有,他们醒来后大都有短暂的抑郁或狂躁期——康复训练期间,要么急于求成、拼命想找回记忆疯得不行,要么挫败不已、拒绝接受任何治疗不愿面对一切。




  杨洋是个特例。冷静、理智、有找回记忆的诉求。




  原来在我们两两沉默的几天中,他已经接受了一片空白的自己,并且决意面对空白后头的未知数。




  心理素质是有多强……




  不如换一个问题,你受过多少苦。
 



  觉得心里堵,调整着呼吸,我不敢看他不兴波澜的眼,好像能把我的挣扎都看穿:“把你感觉到、想到的说给我听,当然,你可以选择保留个人隐私;作为医生,我更担心的是你的心理健康,消极的情绪如果自己消化不了,就告诉我;我也不会走,每天都是我的工作日,没有周末。总之,还是那句话,你可以无条件相信我。”




  再看他,他的视线早移开,正投在窗上。外头墨绿一片,零星着日光。




  我直觉他会问“凭什么”。




  好在他沉默的最后,说的仍是“谢谢”。




  微微笑起来,我倾身覆住他手背,皮肤很冰,被我一碰骤然僵硬。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,没有抽回手;但不习惯陌生人的突然安慰,傻小子红了耳根。




  可以靠自己,不叫我哥,不要我保护,不代表不怕。我注意着他明显失焦的眼。




  “别担心,也别说谢,我只是觉得……”嗓子有点哑,说出来的话都含糊,“我弟弟很像你......”




  他转过眼,对上我的,黑沉沉的眼显不出他心情。




  我忙转个语调,笑着貌似潇洒道:“我们有两年没见,也不知道,那小子是不是忘了我。”




  是。




  拿开手,我侧身胡乱抓一个水果:“有点饿吧,我去给你弄点吃的。”快走进厨房,水流声开大,一个劲儿搓洗起苹果,我能容自己舒口气。




  这样就演不下去?




  再回到床边,我拉过一把椅子坐着,不说多的只削苹果,全程不看他,心绪倒也静下来。




  虽然是个拿柳叶刀的医生,但削苹果这种事我应该没什么天赋,伺候这小祖宗十几年了也没见多熟练。




  刀刃、果皮、果肉,这三个东西在我眼前晃荡,单调得要命。我是个容易胡思乱想的人,因此很忌讳“单调”——那代表我离走神不远,并且每次,走神时候想的都不是好事。




  好在今天,我的走神与记忆无关。放空,浪费时间但也的确是个好消遣。




  苹果一瓣瓣切好放进盘中,纸巾擦干净刀刃接着是手指,没别的事可以继续拖延,只能抬头。




  盘子递过去:“快吃吧。”正好移开脸,侧面都看不完整,他回来一声沉闷:“我想睡了。”




  我愣住。甩脸色?十几年没有过了。




  收回盘子放上床头柜,我瞥瞥码得整齐的苹果,氧化了反正也不能吃,只好拿起一块放进嘴里。




  食不知味。




  杨洋裹着薄被的侧影占满我视线。他没有睡着,搪塞的理由分明是为了回避我。然而,我的反应和刚刚被甩脸色的反应一样。




  没有不知所措。




  倒不是因为小时候被杨洋这傲娇小孩虐了太多遍,已经习以为常;而是因为,我抬起头准备递给他苹果的时候。




  他在看我。




  即使下一刻他就偏开脸,不遗留任何表情作为证据,我依然能肯定,他不是用看生人的眼神在看我;即使是病人,也不可能那样看着一个医生。




  接着他没来由地回避我,更加证实我的判断。




  杨洋或许,没有把我忘干净。




  无可否认,我刚刚捕捉到的眼神,并不属于我深谙的杨洋,介于陌生和熟悉之间;大概他自己也没有弄懂,为何会有这般举动。




  那么,是习惯?




  苹果很甜,我咀嚼着失了兴致——没什么比我的发现更吸引我——在我们共处的十六年间,杨洋是不是和我一样。




  习惯把他放在眼里,我积习难改。




  他呢?
 



  抑制笑意,我抿嘴瞧着他,眼前瞬间闪过他没藏住的窘迫神色。




  傻小子……只有失忆了,才那么好明白。




评论
热度(11)

© 方豆腐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