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豆腐

【咩喋】病人(伪兄弟 HE)




  一路走过去有许多人跟我道贺,全觉得他被救活而且醒来是一个奇迹。我只能一路笑过来,嘴角直接僵硬,竟可以除了笑做不出其他表情。也许是件值得庆幸的事。



  坐下后,刘主任递过来一杯茶:“尝尝,武夷大红袍。”



  刘主任今年五十岁,出了名的爱茶,平时空下来会找我去办公室聊聊工作,跟着品品茶。但今天我显然不在状态,笑得也勉强。



  道着谢接过,我抿一口。



  心情果然影响味觉,满嘴苦,接着涩。



  他再开口竟不是问我感觉如何:“别自责。”他在安慰我,我一时没法掩饰自己的无助,愣着神望向他。



  “这个病人身份特殊,伤势严重,救活他已经是奇迹,他醒来更是奇迹,失忆和死亡、植物人比起来,着实很轻。我们等会儿会通知警方,他们会给病人最好的照顾。”他继续以长者的身份宽慰我,语调平缓,打醒了我。



  我明明是涸辙之鲋,在龟裂的土地里死死支撑,任何一滴水落下来都会让我看清楚,我一个人其实根本撑不住。



  “主任……”我转着视线,眼睛在眼眶里滑,好像有泪;他蹙着眉头有些不知所措,“他是我弟弟……”不愿意告诉别人我是他的哥哥,但我发现除了兄弟,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关系。



  刘主任明显错愕了。



  静默半晌,终于憋回眼泪。



  “等检查结果出来,我们再讨论治疗方案,会好起来的,别担心。”他温和的笑容静了我混乱的心绪。



  “另外,不需要请假,你可以带薪照顾他。”我忙摇头:“谢谢主任,但真的不用,不能违反规定。”他也摇头:“易峰,平时工作你从来没放过长假,所有假期都攒在一起,总是有什么原因吧?照顾自己的弟弟算是特殊情况,不算违反规定。”



  我依旧很固执地摇头:“刘主任,谢谢您对我的照顾。但没有必要为我搞特殊,我这么做是应该的。”



  见我态度坚决,也知道我倔,他只能笑笑:“好吧,拿你这孩子没办法。”



  想起一些事,我局促地开口:“对了,主任,拜托你不要告诉别人他是我弟弟……警方那边由我来联系,您也不必操心。”



  顺我意任我隐瞒下去,他拍拍我肩膀便让我离开;走时顿了顿,我最终停了要说话的嘴。



  确实没有必要替我保留请假。不要命工作积攒来的假期,说到底都是为杨洋预留的时间。我怕他出任务冲第一个,受的伤全得自己扛;但要真有那时候,照顾他的必须是我。



  他十四岁露着小兔牙说要当警察,稚气未脱但目光灼灼,然后我没有犹豫,自己做主决意成为一名医生。



  现在看来,我的所有未雨绸缪都恰如其分。那我应该高兴,可这情绪晕头转向地,暂时找不上我——



  我是一名脑外科医生,我治不了他的失忆症。



  也许某种意义上我在乎的还有,杨洋竟然会忘记李易峰。



  我好笑地觉得自己是只被遗弃的猫,必须比谁都安然自若,比谁都暗里崩溃。不敢走回病房,我径自向楼梯走去。



  院里太闷,我得出去透透气。



  然而我在经过超市时还是停了,不假思索走进去只是因为想到,“杨洋不会喜欢医院的伙食”。



  我认栽,当了十六年哥哥,已经没办法任由自己无理取闹。



 

四、



  护士们见我提着大包小包,齐刷刷凑过来问我准备干什么。我含含糊糊说要照顾病人,她们一个个更好奇还想问,陈护士挺识时务,替我圆了场:“病人跟李医生关系好,现在失忆了,他当然要好好照顾。”



  点头表示默认,我收起笑容走开。杨洋是我弟弟这件事,我不打算坦白。



  打开门后闪身进厨房,小幅度动作着把食材放进冰箱,避免发出一丁点声音;这个病房是我特意安排的,有独立的厨房,正方便我做饭,洗完手看看周围,比我想的更宽敞。



  听林医生说,除了全盘性失忆、嗜睡、肌肉无力、语言组织缓慢,他没有别的问题。所以现在他应该在睡觉,我于是放心走到他床边,将水果放进柜上的盘中。



  一个个堆好,红红黄黄的,我才敢偏点头瞟他,还好,没醒。我立刻放松了绷紧的肌肉,将身子全转过去对着他,望了四天他闭着的眼,现在居然不愿意他把眼睛睁开。



  我笑笑自己,转了思绪。



  失去二十四年的记忆,梦里会有什么。对外界一无所知,大脑却走极端——要么一片空白,要么一片混乱。想说话却言不达意,想询问情况却不敢全盘相信。



  我压制着个人感情,避免露出丝毫痛心——没有病人想看到医生脸上有不确信的表情,不论这表情出于何种心情,都会令病人觉得痊愈“遥遥无期”。自然,医生本人也不想。



  我在回程路上接到了刘主任的来电,康复训练方面我没什么经验,但刘主任是斫轮老手,分析病情后,他建议我由病人心理入手。



  “失去部分记忆大多因为脑部受创,会随时间缓慢恢复;但失去所有记忆,我想更多是患者自己的原因。”



  心因性失忆症。他抓住车祸这个机会,否认过去的自己。走完大门口的长楼梯,我明白了他。



  手伸出去停在半空里,正巧将阴影投到他眼上,睫毛显得更密。我静静看着,眼睛眨得极慢。



  只要他不睁开眼,就还有那个,九岁时候看完《午夜凶铃》、窝在我怀里睡觉的胆小鬼的,那一点天真。不过轮廓变了,十年没冲我撒过娇要求过东西了。



……



  再睁开眼,已经不认识我。



  指头像给刺了,终于没有碰他白生生的嘴,收回动作低下眼,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,上面的疤痕浅了,蜿蜒成皮肉,不为人知。


  其实我一直不敢想一件事——理应是自寻烦恼——如果不是被送来这里,遇上的医生不是我,杨洋的死也只是口头上的一句“节哀顺变”,不为人知。



  这样看来,命运好歹没亏待我。我又笑笑自己,仰头把那些没来由的泪给倒回去,感觉正常了才重新望向他。



  睡得还是很安静。



  干着眼睛,压低声音,喉咙一阵痒、一阵涩,鼻头一腥。他好几天前说的那一句,我今天终于来得及回应。



  “好。”



  “李易峰……我想换个方式认识你。”



  好,换个方式认识你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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