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过或者没看过,他都演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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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
一名艺术家的作品终于完整,的确胜过任何好消息。
“我们Singer啊!”导演表现得异常兴奋,乐呵呵地凑近英佑说着话,“已经完全融入角色了对吧?对吧?”
怎样才算完全融入,至少白天,假装Singer的演技没能让前辈满意。于是英佑不置可否,用低头微笑生涩地糊弄过去。
“暂时还没对Walter产生爱意呢。”感到英佑拘束,好心帮他,宰夏用惯常淡然的口吻打趣道。
一阵惊喜,英佑仰眼看过去,面色如常但心里大风大浪放肆拍打,他慌里慌张间又低了脑袋。
夏夜的晚风把从何而来的树叶香吹进这里的街道,渐渐冷却的炎热,笨手笨脚模仿着温柔。
“明天会喜欢我吗?”一声招呼不打,英佑的心脏被塞进棉花。
话音还没滑下耳根。
“会!”抢着争着疯跑着的话,他比心跳更早地应他。
想证明什么,高扬的音调里丝毫玩笑意味没有,和前几天在宰夏家时,暗暗顶撞他的应答一模一样;但这一次,他太郑重其事,像在回答什么同生死平起平坐的问话。
敞开,不管不顾地。
是个孩子,那就真是个孩子。顺从自己的声音,听自己的话。
宰夏一愣,转眼去睨他,正看见他嘴边笑意翻涌着水花。笑容被打湿了,四旁的光照过来,所以他整张脸都亮晶晶的。傻小子还装模作样地憋着笑,一副想抚平它的样子,却又让波浪蹑手蹑脚涌进自己目光,明显不过的淘气。
“会什么啊?”佯怒道,眉毛上扬,是英佑想看的前辈的日常。他开怀起来,加大步子,渐渐和宰夏走成一排,视线固执在他的地方。
低矮的居民楼楼顶上方,描着极度漂亮的夜空。他们没抬头,没有看到。
“我说我明天会喜欢Walter。”宰夏看着他,整张脸干净得仅有单纯,嘴稍稍撅着,笑意早已隆重退场,似乎在隐藏什么他不明了的心情;眼里精灵的亮随同隐去,街边暖意充足的光奔进来,隐隐流动在他黑中带褐的眼仁中央。
夜空里将要落成雨水的湿气落入这里。
一双总心不在焉的眼睛,眼眶圆润但眼尾狭长,它反常地认真了。
宰夏在发现英佑比自己想的更漂亮的同时,感到其实,他的人和他的眼睛一样,轻易为之下定义实在冒失。
他错开视线笑骂:“疯了,真是。”英佑还把视线定在他身上,像才出炉的奶油面包似的习惯,热乎乎的,他揣在手心里捂着。融化的奶油顺着手掌流下去,那种滚烫的甜腻迷惑了他,让他固执地跟踪着宰夏回避的眼睛,同时容忍自己对心跳的忘记。
想着得快点去市场,宰夏边将记录本装进包里边碎念:“呀,真是厉害了。”
目光锁上他手里的本子,英佑立刻开口:“你每天拿着的那是什么?”心里尤其好奇,可压抑语气里的好奇绝对不出错。
“什么?这个吗?”收好包跨上车,他想离开的动作迅速并且轻易,看得英佑只能愣愣点头。
“怎么?你很好奇?”他存心逗逗这个矛盾结合体似的孩子。
谁知道他是真的非常矛盾。
“不,不怎么想知道。”生硬抗拒着,不乐意被宰夏揭穿,英佑突然嘴硬,无所谓一般转开脸;嘴却依然微微撅着,孩子那种讨要宠爱的神色,不清楚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显示着。
英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继续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好奇。
“我先走了。”告别对象只有导演,很顺畅地骑车离开。英佑刚听见道别,慌忙转向他离开的背影,出于忙乱瞪大了眼睛。
无比清晰的不舍得,可明明灭灭以后只能是更厚重的失落。
没有妥协让步把本子给他看,再见也不跟他说。少年时候只在意怎么活到明天,不在意别人,别人更不在意他;成名后在哪里都被别人在意。两种极端都习以为常过,英佑不具备挽留谁的能力与勇气。
“那是宰夏的真实演技角色分析的笔记本,那里面应该什么秘密都有,每次作品都有用吧。让他给你看,让他给你看那个笔记。”导演向英佑解释,顺便撺掇着。
“我为什么要给他看啊。”本来骑到前面去的宰夏突然打了个转回来,精准停到英佑身前,捎来的风逼得英佑退了退。
盯着他、对他的举动不动声色,他掐到了平衡的点,可以在他面前不至于狼狈。
可他居然直接握住自己手腕。英佑的放松被瞬间划破,泄漏出呛人的、远海绑过来的沼气,他屏住呼吸,放缓眨眼速度,锁紧全身肌肉,集中游离于宰夏手心的精神,听他说话。像只受伤被擒的小兽——故意受伤、故意被擒,偏还有着骄傲的血统。
“他应该适合粗一点的,对吧?”他的手指居然还在自己皮肤上动,英佑刘海遮盖的额头细汗一片,手心即刻退下温度到耳朵。
尽量小心着,用鼻腔呼出胸腔里翻滚撞击的气体,语气还得平稳无波:“你指什么?”
“你这么快就去啊?”导演探过来神秘兮兮地问,英佑刚刚才冷却的好奇心直接沸腾气化,他更仔细地看着宰夏。
“因为他是演戏新手,如果有有现实感的东西不是很好吗?我现在去买。”他放下了他的手。
他手掌拥有最合适的温度。
几秒前慌乱得想跑,最终不情不愿、貌似镇定立在原地的英佑,蓦然想拉住他。
可他终归没敢,只是目光松懈下来,就着手腕上宰夏的热度,隐含憧憬地,追逐他浅得块消失的影子和同样快消失的他,远离自己的场景。
宰夏背着斜挎包,在很多人会孤独的夜里显得轻松随性,英佑有了错觉,他会不会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,因为热爱孤独于是拒绝一切靠近。熙媛只是一个演员。
导演在说他听不清楚的话。
“在演出界我们称这种过程为发现。英佑,你说你看过《等待戈多》,还是没看过?”
发现?他涣散的双眼聚焦了,这使得更多的光向他的瞳孔聚拢。从前现在、内里外在,想要发现前辈,他早该把这句话不加修饰地坦白。
英佑听着他自行车轮摩擦过水泥地的声响,像是缓慢的脚步声,像是等待的叹息声,像在等他叫停。
他不想跟他告别,任何时候都。气喘吁吁地呼吸起来,空气是他所处火海的水源,可是没用,于是他踱步往前,不是为了把火苗踩灭,而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烧起来。
“我也要去!”他终于高声喊出来,脑子里练习过几多遍,他不能再违背自己。
他要追逐他。
即使真实是,黑得没有影子,吵得听不见脚步声。
“什么?”他真的停下了。
那些似曾相识的火花摩擦着空气。
英佑已经完全不顾忌眼底秘密的憧憬流溢一地,他只是想抓住他而已。“那里,发、发现,那里......”失态得很过分,英佑意识到了,可在徒劳地降低尾音之后,他仍不知收敛地将宰夏放在眼睛正中凝视着。
如履薄冰地凝视着,为他可能的不告而别胆战心惊。
他离他不近,身后灯光泛滥更是加重了他的虚影。但宰夏看清了他的表情,小心翼翼地请求着,希望自己答应。
“明早去吧。”没有解释推迟时间的原因,他挥挥手当作道别,没想到看见英佑难得灿烂的笑脸。
“是!”不作收敛,他露出洁白牙齿,笑出弯月眼上勾画的天真,微微挥两下手后又拘谨地缩了回去。
傻小子最近肯定累坏了。
宰夏骑上车的空档,这么想着。眼前一闪而过,才一天就被画满的剧本,翻卷的页,英佑光芒四溢的眼睛。
TBC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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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能跟他告别。